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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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中有情,有情在同袍义气,同甘共苦。军中无情,无情在法令严苛,不讲人情。
  林骁回头从队伍缝隙看得那缀后二人一眼,同村的没有抛弃快累昏的少年,正搀扶他跟在队伍末尾,走得虽慢,但在极力地跟。
  “林骁,你放心,你累了,俺也会搀带你走。”郑直颇是认真地说。他比林骁高半头,亦比之壮一圈,且这队伍比林骁瘦小的屈指可数,那累倒的少年便是这可数之一,难怪他会担心林骁撑不住。
  林骁挑了下眉,“嚣张”回之:“不用,再走一天我都不会累倒,你若累极,我搀着你。”
  “俺才不累呢,俺可是天天在俺村旁边那山上跑,俺走两天都不会累!”郑直的好胜心一起,嘴没把门,并不知自己吹了多大的牛。
  林骁不置可否,后面的老兵低声嗤笑,倒未多嘲什么。
  这让郑直憋了一口气,脸上清楚写着“要证明给他们看”。
  可惜任决心再大都无法把疲惫一扫而空。
  于天色黑沉之际,老兵们的脸上挂着疲惫,步子慢下三分,新兵们则把队伍拉成长龙,一步一落汗,被寒风一吹,哪怕穿着尚能扛寒的厚麻衣也止不住发抖。郑直终究是累得跟不上林骁的步子,唯有咬牙坚持往前走,争取不落下太多。
  林骁有林大勇的教导,已练体练气息练脚底功夫有六年之久,当下且剩四成余力,走过子时无甚问题。
  而如李叔这样行军多年的人早已走惯了这样的路,若赶上急行军,哪里有歇脚喘息的机会。不过他到底不是地下来的鬼差,没有赶着送他们去投胎,回头见除了林骁外的新兵都累得神志恍惚,他下令就地生火休整。
  他们走得是勉强成路的土道,两侧不是林子就是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肯定是要露宿,但没人去在意,皆在听说可以休息时扑通一下坐到地上猛喘粗气,有的甚至直接昏了过去。
  林骁是个例外,她跟着李叔以及另外两个不太喜欢说话的老兵去捡干树枝,眼下虽是孟春,天寒却并未退却,冷得人打哆嗦属实寻常,必须生火,至少五人一个火堆,他们这一百人需要不少树枝。
  捡着捡着,林骁猛地往前一滚,再跳起转身,只见郑直伸着手,状似想拍她肩膀,自然现下是呆怔在原地。
  “抱歉,我习惯时时保持戒备。”林骁往他那边走几步,到近前,将怀里的树枝递给他。
  郑直接过,削减几分伸着手的尴尬,不好意思道:“不,是俺不好,应该叫你一声。话说林骁你好厉害,一眨眼你就蹿出那么远,还有你走这么久居然不是那么累,俺确实没你厉害,不过俺以后肯定能和你一样厉害。”
  “嗯,你会的。”林骁拍拍他的肩膀,以作鼓励,又继续去捡树枝。
  郑直遂跟着她一起捡,一边捡一边嘴巴不停,给此间寂静增添一抹闹趣。
  等树枝收集完已是半个时辰后,李叔用硝石一个个点燃火堆,终于让寒风变得暖和一些。老兵们这时发了些善心,把晕倒的人都搬到火堆近处,又扛起一个个不能走动但还清醒的新兵放到昏倒者旁边,嘱咐他们看着点,省得一会儿烧着几个,麻烦。
  把所有新兵安置妥当,老兵五个五个聚一块,把新兵们围在中间。有人带了酒,一人一口说说笑笑地眨眼就分了个干净,让带酒的那人吹胡子瞪眼,一把将空酒壶扔了出去,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那人凶了没两息也跟着笑出来,继续和同袍互损打闹。
  看着这热闹场面,林骁的唇角微微上扬,冷硬的干粮下肚却是暖和的,仿佛也喝了那壶酒。
  吃了几口干粮,旁边的郑直又闲不住嘴,约莫是那几个时辰闷头赶路闷坏了。林骁不嫌烦,反倒挺喜欢这份热闹气。
  “林骁,你说杀敌的时候,俺们会不会手哆嗦啊,俺听同村的说,他第一次杀人刺进了敌人的脖颈,血喷了他一身,他那一整天都没吃下饭,因为手抖拿不住干粮。”
  林骁不知道,她没杀过人,只杀过鸡,但是她似乎能明白那种感觉,被杀的感觉,离死很近很近,几乎忘却恐慌,仅盯着那缕寒光,屏住呼吸,发不出一点声音。而后血水喷溅,把怨恨与不甘全喷在杀人者的身上,亡者怨魂亦随着血水压于杀人者的脊梁。
  于是她答:“手抖不抖我不知,但一定很重,许是会弯腰喘不过气。”
  奈何世道如此,想平定天下,做将军也好英雄也罢,除了以杀止杀,以武止武,背负那些怨魂之重前行,别无他法,又或许是她本事不够,只能看见这一条路。
  冬夜冷风呼啸,将渐熄的火光吹得摇摇晃晃。在一片雷响鼾声中,林骁望着头顶那颗被一圈赤芒环绕的星,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将英。
  第5章
  行军十日,新兵们渐渐习惯每日走个三四十里,就算脚磨出了血泡,筋肉疼得厉害,也没有一个掉队超过一里,最瘦小的都能靠自己走下这几十里路。
  乾阳国很大,山林和崎岖的路比平地多得多,越靠近边地,乡里分布越稀疏,所依偎的县城既小又孤零零,大城池则比较集中在乾阳都城峻阳附近。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将是此行第一个城池,临近老骨山的黍邑,盛产黍米。
  据李叔说县城不管大小都有带甲把守,山匪不敢对上带甲,遂朝乡里下手。黍邑管辖的乡里常向上恳求剿匪,可惜战事紧张,每次能派去的只有城内官差与民夫,根本不顶用。何况老骨山山匪只劫掠平民百姓的钱粮,不劫行军粮草辎重,引不起重视,故而一直嚣张到现在。要不是此次领军的廖封将军想练兵,这老骨山山匪恐怕还得为非作歹好些时日。
  眼瞅着日头差不多,李叔下令就地休整,带几个老兵进林子打猎,林骁与郑直,以及一个十天来没说过一句话的十五岁少年王踵武也跟着。
  这些日子,他们要么进林子打猎,要么啃所剩无几的干粮,李叔曾带着林骁到乡里之中买粮,但见黔首都瘪着肚子,实在不忍再勉强,只好作罢。
  李叔且小声对她说:“去年收成不好又打了败仗,王发怒,即刻集结兵马欲孟夏进军收复失城,这粮草自当举国筹集,郡邑许有盈余,乡里已近乎被粮税压垮,倘若再打个败仗,今年又风不调雨不顺,恐怕黔首就连树皮草根都要吃不起。”
  “唉,真苦。”她当时如此哀叹。
  李叔扯扯嘴角,无甚笑意,道:“苦又能如何,乾阳之主乃好战之王,我等是乾阳子民,除了从主之命又能作甚?起码从戎征战,立足够多的战军功即可往高处爬,打胜仗所得粮饷总归是能养活家人,在军中总归不会饿死。”
  在这乱世,活下去便是民唯一的奢求。
  收回思绪,只见李叔瞄准觅食的兔子,松开弹弓弓弦,弓弦上弹兜的石子飞出,精准地打在兔子身上,兔子瞬间倒地。旋即林骁一个飞扑,剥夺了兔子最后的逃生机会。
  林骁揪着兔子耳朵,从通红的眼珠中瞧见对生的渴望,可惜她和她的同袍需要它来充饥,她便只好把这小小的怨魂一并背上,虽然杀兔的是李叔,但兔子或许更怨恨阻断其求生希望的她。
  又打了三两只,捡了能吃的果子,挖了能吃的野菜,和另外收获不错的两组会合,午时总算可以饱餐一顿。
  扒皮生火烤肉,就着附近的溪水清洗野菜野果,待肉烤熟,便拿野菜裹着分得的几块肉小心翼翼地细嚼慢咽,再啃几个酸甜大果子,肚子满足,行军的疲惫亦消散许多。
  将至黍邑,李叔没有让大家吃完就赶路,而是让大家集思广益先想想怎么攻下老骨山山寨。
  林骁率先举手,她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林骁,你上前来说。”
  于是林骁站起行至李叔身旁,尽管身材矮小,但总归比坐着的人高,不用再仰视他人,林骁心情不错,连带着声音洪亮有力。
  “我爹说过,打仗前须得先查明敌情,分析敌我优劣。依先前诸同袍所描述的老骨山山寨,其优势在四,一为人多势众,二为身经百战,三为头将强悍,不止为一,四为地形极佳,易守难攻。而我军人少,未经杀伐者多,优势仅在于三成老兵可成阵应敌,以及若暴露我军乃应征参战之军,敌军会有所顾忌。”
  可一旦我军进攻山寨,即表明乾阳已容不下他们这伙山匪,山匪必将成“死贼”,即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不会再对我军手下留情。
  此点林骁未言,李叔和老兵俨然都知晓,新兵则不明,显露几分喜悦。她不语,他们不言,即是不想让这些未经磨炼的新兵绝望到无有半分士气。
  战前谋得士气胜算,战时怀抱必死之心。此乃阿爹的教导,阿爹且说总想着活的兵没劲儿,会不住畏缩,从心上即败,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更是死路一条。
  看众新兵眼中泛起一缕光,林骁继续言之。
  “想战胜敌军,必须削弱敌军优势,给敌军制造劣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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