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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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的惊诧过后,李承乾当即冷静下来。
  作为曾经的现代人,他并不觉得日食有多可怕,反而是日食开始后各官吏和巡街的士卒反应飞快地举行的救日仪式让他更加关注。
  这样的速度看样子是早就知道了。
  李承乾忽而想到了李淳风的那一封密奏,所以这些天来阿耶阿娘忙着的事情就是这个?
  可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本质上来讲救日可以说是古代一场寻常的“祭祀”。
  他唯一担忧的是天人感应而牵扯出来的对李世民不好的攻击。
  他来自后世,研究唐史时他一直对贞观初年的义安王李孝常谋反案十分感兴趣,他自己分析这场叛乱恐怕是跟李渊脱不开干系。
  只是因为他的误打误撞李孝常的儿子没死,其本人也被李世民提前警告威慑一番, 主要的参与者不在了, 这场动乱还会发生吗?
  李承乾蹙眉, 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不知道,这种无力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下意识按住胸口, 鼓噪的心跳犹如实质,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满是冷汗。
  就在这时——
  一缕浅淡的金线刺破天幕,终如利刃劈开混沌,仿佛刚才的黑暗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随着天光大亮,李承乾正与陈蓉道别,一句极其轻浅又极其刺耳的埋怨被他牢牢捉住。
  “听说去岁六月初四,当今可是囚禁了自己的阿耶坐上的帝位,这天狗食日该不会是……”
  李承乾猛然停下脚步,目光狠狠刺入那处不起眼的角落。
  然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却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胡说八道什么呢!陛下半月前还在东郊发了那么多曲辕犁,我家就领到了好用得不行,凭什么说这次天狗食日是冲着陛下来的?”
  李承乾目光一凝,虽不知道最先起头的那人背后有没有其他势力的影子,可就算有这般泼脏水的手段也还是太过粗糙。
  他怎么就忘了,半月前的藉田礼后,李世民的名声在百姓间好得不得了。
  “呵,要我说指不定是某些人自己小人心思作祟,你说是因为陛下,我还说是因为上皇呢!上皇可也当过天子。”
  “哎,你这话有道理,前几年吧,上皇不是还要烧长安迁都吗?说不准是因为这个呢。”
  李承乾冷哼,还泼脏水呢。瞧瞧,百姓最是聪慧,他们记得统治者都做过什么,这不就反噬了吗?
  “要我说这就是正常的天象吧……前朝隋炀帝那么荒唐,又有什么预警呢?我们要格物致知嘛,将这天狗食日格一格,我还真看不出来有什么道理。”
  李承乾一顿,这还是他头一回在宫外听别人谈起格物致知。
  他所抛出的格物致知其实质更加接近后世宋朝著名大儒程颢的注解,孔颖达虽然起初的时候无法接受,但这并不能妨碍这个新解迅速得到一批拥趸。
  只孔颖达亦不是固步自封的人,他在与李承乾的数次争论中渐渐软化了态度。
  虽则还是推崇东汉大儒郑玄,但摆在眼前的粉笔产钳却皆是格物新解的最有力证明。
  而背靠皇家又是孔子后人的孔颖达,早便成为了众多学子儒生的领头羊。
  先前不论是反对格物新解还是支持格物新解的都是打得不可开交,此一时东风压倒西风,彼一时西风压倒东风。
  可自从孔颖达隐隐约约偏向他后,世间治学已经开始讲究起格物致知了,纵使还有顽强反对的声音,但格物的包罗万象却叫更多人自发自去维护。
  这样的成效已然大大出乎他的预料,而他的新编三字经还在不断增添新的理论,更是能潜移默化改变学子的固有思维。
  这些人中或许便有日后他大开科学院的潜在支持者。
  不论做是造势。
  恰如那日他向。
  ,可燎原天下。
  想到李世民,李承,一步踏上马车催促顾十二。
  ***
  李渊寝殿。
  几个中低层将领被绑缚双手丢到李渊面前,而他们的旁处是两三个心如死灰的宫女内侍。
  李渊身后的裴寂面色早已发白,浑身颤栗不止,他不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李世民的会这般直接了当。
  他们本还打算靠着天象做一番文章,可果然如此,果然他们所有的行动都明明白白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天象反而成为了李世民“倒打一耙”的工具。
  李渊摇头,上手抚抚裴寂的后背:“都是第二次了,裴卿怎么还会害怕?”
  裴寂嘴唇颤颤,没有说话。
  李世民袖袍一甩便安安稳稳端坐在李渊对面,他的眸底平静无波。
  这个男人他曾孺慕过,也曾恨过。
  他亲手教会了他如何搭弓射箭,却也亲手带他认识了权力的残酷。
  强烈的情感早已随着他亲手发动政变的那日消失不见,如今他看李渊剩下的只有无悲无喜。
  “阿耶,您累了。”
  李渊垂眸,整个人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心气,疲态尽显。
  “阿耶老了,比不得二郎。”
  李世民莫名扯了扯唇角,眉眼之中居然带上了笑意。
  二郎,这个李渊在武德后期就再也不曾喊过的称呼却再度被他挂在口中。
  杀子之仇,夺权之恨,如今明明白白横亘在二人之间,李渊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李世民起身,不愿再看这个儿时他曾依恋过的男人一眼。
  “朕以凉德,嗣承大统,未能光昭先业,以至上皇为奸邪所蔽,失德于天。”
  李渊闭眸,他早该知道的,他这个儿子这么优秀又怎么会把最重要的罪己诏给忘记了呢?
  “今者天象示警,日有蚀之,此乃昊天降谴,以儆朕躬。”
  李世民慢悠悠朝外走去,用眼神示意身边的禁军。
  禁军心领神会,悄声禀告:“陛下潜邸旧人还差一个右武卫将军刘德裕。”
  “此人似乎提前有所察觉,只是到底不敌陛下天罗地网,如今已经在押来的路上了。”
  李世民微微点头,脚步不停,一把推开殿门。
  日蚀已过,那煌煌烈阳重临人间,大片光斑撒入,刺得李渊不自觉侧身避开。
  “父子至亲,朕为人子而不能察父之过,为君而不能诛佞臣之恶,致使君父蒙染污名,朕之罪也!”
  李世民拂袖,侧首盯着李渊的双眸。
  “阿耶以为这份罪己诏如何?”
  李渊大笑,不就是父慈子孝吗?
  “我儿自是处处都好!”
  李世民叹气,神思忽而有些恍惚,却恰恰在这一瞬电光石火之间,焦急的童音响起。
  “阿耶你今日没事吧?!”
  跑得气喘吁吁的李承乾满目都是忧心。
  他紧赶慢赶回宫,不料一回来宫中处处戒严,阿娘奶娘都找不到。
  现在想来奶娘分明早就知晓了今日之事,他实在是太过迟钝。
  李世民的心瞬息便被这般纯粹的牵挂给浸软了。
  他身边热热闹闹的一直便有许多人陪着,又做什么要过多在乎一个李渊呢?
  “无事,承乾……”
  李承乾长舒一口气,笑容满面地想要上前迎接自家老爹,谁料眼前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好似成了慢放动作。
  他清晰地看到李世民的神情骤然肃杀非常,他的动作很快,转瞬从身边的禁卫腰间夺过长弓。
  乌木长弓泛着奇异的光泽,弓弦紧绷如满月,箭簇直指他的方向,手稳得不见一丝颤抖,甚至连眼都未曾眨过一下。
  箭出,破空。
  快得几乎叫人听不清风声,如流星贯日,一呼一吸间已然擦过李承乾的发髻,一箭钉入他身侧之人的心口。
  大片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李承乾的面颊。
  睫毛上湿漉漉的,腥气难闻的气味钻入鼻内,难以忽视的作呕感直冲脑门。
  李承乾愣愣转身,就见那个人尚且保持着朝他扑来的姿势,面上表情扭曲狰狞,那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轰然一声瘫倒在地。
  刘德裕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押送上来的一瞬间好似猪油蒙了心,见着了毫无防备的太子诡异地生出了想要挟持求生的念头。
  却果然没有逃过天策上将的羽箭。
  那把昔日在战场上为他们开辟前路的弓,如今对准的却是曾经被他保护的人。
  可谁叫他选择了背叛呢?
  直面战场上狠戾的天策上将。
  哈,能死在这样的箭下,倒还真是……无憾。
  李承乾胸膛剧烈起伏,奔跑过后的疲倦,直面生死的惊惧,死人面上充满恨意的神情,无不刺激着他的心脏。
  他的太阳穴涨涨的生疼,心跳得太快,快到他几乎无法呼吸。
  在他昏过去的最后一瞬间,落入了一个安全又温暖的怀抱。
  他下意识死死攥紧男人的衣襟,已然是完全信任的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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