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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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阳掐着贺云辞手背的指头使了不小的力气,仿佛及时阻止主子说下去,就能断了他那点就此撒手人寰的心思。

  他此言此行在外人眼中已算是越矩,谢嫣却明白,这些年一步步走过来,守阳承下赵皇后遗愿,悉心照看贺云辞,或多或少弥补了周帝这一处的缺憾。

  故而对于贺云辞来说,他绝非仅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心腹这样简单。

  贺云辞清澈视线,落在手背上那只刻满风霜尘埃的大掌上,乌黑眉尾微动,面上仍是一派看淡生死离别的坦然。

  他眼底溢出点点静谧流光,眉目渐渐舒展开来,顺势反握住守阳粗糙的手掌,温然开口:“守阳,若有一日东宫衰颓,得了这些,大抵还能寻一处傍身之所……这也算是孤最后唯一能为你们打算的。”

  言尽于此,他似乎倦怠至极,微微眯眼靠坐在床榻内。

  原先俊逸秀挺的五官,亦是漆上一层颓色阴影。置在矮案上的瘦削指头,有一下没一下敲着不知名的散碎拍子,看似已然昏昏入睡。

  守阳双肩一抖,险险瘫坐在地,干涩嘴唇翕动良久,黯淡双颊缓缓淌下两行清泪。

  “太医院人才济济,殿下这顽疾而来也有二十年之久。既能在太医院的调养下撑到现在,想必接着养下去,也并不棘手……殿下今后切勿这般灰心丧气,无论是奴才还是东宫旁的人,莫不都盼着您早日康健,”守阳顿了顿,又补充道,“小郡主亦是如此。”

  未曾预料会突然被人提起,谢嫣闻声下意识看向屏风另一侧。

  狭窄逼仄的镂空雕花间隙,将贺云辞清颀身姿缩影成寸方的一团。

  或许只需谢嫣眨眼的一瞬,那道清渺近乎透明的人影,便会彻底消匿不见。

  贺云辞闻言蓦然睁开双眸,澄澈瞳仁浮起丝丝缕缕的氤氲雾气。

  灵台一片混沌之中,猛然漾开层层涟漪,晃动不止的湖水里,顿然现出一张伏榻安眠的芙蓉面。

  她垂眼替他清洗伤口时,专注而耐心的神情;她弯腰将他抱入怀中时,噙着温柔笑意的绯色唇角;她端着药碗一勺勺喂入他口中时,微微泛出润光的眼眸……依次在他心口轮转。

  可叹他从不会于不可转圜的境地之上,予人以虚无希望。

  一身孑然而来,便也要满身利落而走。

  哪怕心底早已动摇,终究也还是无缘无分。

  殿外刺目光束穿透屏风,洒遍覆在膝头的杏色薄被。

  贺云辞撑着额角,抬腕遮去大半阳光。

  仿佛是下定某种决心,他轻笑一声,耸起的眉心彻底归于沉寂:“陛下与太后不日回宫,这些日子多有劳烦初仪郡主,不论她想要什么赏赐,孤身为兄长,定会倾力满足……”

  孤身为兄长,定会倾力满足。

  他说的并不昭然,可宫里人都是成了精的,又怎会听不出“兄长”二字下隐藏的深意?

  守阳一噎,竟不知该如何对答,偏偏贺云辞看出他心中犹疑,又循循善诱道:“她到底年纪轻了些,生死之事还是少见为妙,待太后回宫,”他沉默须臾,望着空落落的掌心复而垂首,“就送她回去罢。”

  守阳捏住湿了大半的袖子,红着双眼自屏风后转出来时,正正撞上隐在暗处尚在思索出神的谢嫣。

  他布满泪痕的脸上现出几分讶异,碍于贺云辞在内,只冲谢嫣揖了一揖,心中却已笃定方才的言语,必是被小郡主悉数听了去。

  以往尚能希冀殿下贵体安泰,终有一日贵体得以痊愈,可临到这个节骨眼上,若还没甚眼色,守阳也算枉活了这几十年。

  就如殿下所言那般,小郡主正是如花的年纪,今后漫长岁月里,她会遇到比殿下更疼爱她、比殿下能陪她更长久的男子,若还故作不知留她在东宫,倘使殿下有那一天的到来……对于她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守阳默了默,抚着袖中拂尘怏怏道:“小郡主……”

  谢嫣对他异样面色仿如未觉,双手捧起桌上一碗补汤,淡淡一笑:“若是殿下眼下还未歇息,公公可否允初仪与殿下说几句?”

  “这……”守阳犹豫片刻,深深瞧她一眼长叹一声,终是在谢嫣跟前败下阵来。

  厚重宫门轻轻阖上,宫人皆已退了下去,有夹杂细尘的热风沿着缝隙灌入殿中,帷幔两侧垂下的流苏泼泼洒洒,摇曳出一段别样绚丽的弧度。

  谢嫣隐没在屏风后候了半刻,裙角微微翻卷,她撩开帘子缓缓停在贺云辞榻边。

  榻上的矮几已经撤了下去,却不知他又从哪个角落翻出一本奏折,就着帐顶宫灯细细看来。

  阅至棘手之处,贺云辞不经意蹙起眉头,掩唇咳了几声道:“守阳,如今是什么时辰?”

  “早已过了未时,”谢嫣目光落在他手中薄册上,“守阳公公还在外头候着,来的是初仪。”

  贺云辞右眼皮没由来就是一跳。

  倘若抓他现形的是少廉,抑或是拿他固执性子没辙的守阳,贺云辞暂且还不会如此失态,可对上谢嫣一张明显透着责备和不悦的面容,他一时竟有些语塞。

  贺云辞微怔,轻轻将那本奏折往袖子里压了压,而后才缓缓漫出一抹透着点苦意的笑,有几分吃力道:“太后过几日回宫,孤没有旁的能送你,明日便让守阳他们领你四处瞧瞧,不论看上什么,就唤守阳给你收起来,到时候一并带回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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