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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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那会子,本官亲眼见到……像要死了般,面若金纸,涣散冰冷……老先生,您再诊诊,仔细诊诊……”央求。

  “是。”

  对司法重臣,不敢不从,医者恭谨地垂首应喏。

  “莫害怕,狗儿姐,”无尽轻柔,安抚陪伴,“不怕噩梦,熊飞在身边,甚么妖魔鬼怪都伤不着你,不怕,不怕……”

  第351章

  官,商,黑,黄,拐,贪。

  权,钱,势,与法。

  莽莽大地,千古悠悠,不知有多少哑然湮没的冤魂暗暗嗟叹。

  那些东西似乎很遥远,很虚。远观时,犹如阳光下空灵飞舞的灰尘,找不着真实感。

  直到灰尘落到自己身上,化作了山,血与肉与骨俱碾得稀碎。

  太史雪松被玩死了,蝼蚁微贱,死便死了,破草席子一卷,挖个坑埋了就是。来年上面就长满了郁郁葱葱、生机蓬勃的大片灌木了。

  我如果死了,跟他也一样,挖个坑扔进去,泥土盖到尸体上,来年上面就长满了郁郁葱葱、生机蓬勃的大片灌木了。

  官商黑控法,钱权势倾轧。

  封锁消息,封控舆论。

  不会牵起任何波澜,不会有任何人知晓真相,不会存在任何公道,不会降临任何冠冕堂皇的所谓正义。

  盛世糜华之下,污佞横流,冤骨累累,臭气熏天。

  而我将融入进去,化作千千万万永无昭雪的冤骨中的一部分,化作后世人踩在脚底下的烂泥一抔。

  “……”

  老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给出的诊断结果都差不多,风寒低烧,体况羸弱,并无垂危之症,府尹大人多虑了。

  靠着软枕,盖着厚厚的锦被,浑浑噩噩打冷颤,望着影影重重的人员来往发呆。

  就很迷糊,想不通高官为什么操弄出如此大的阵仗,兴师动众,对体况健康查了又查。

  至于么?

  用得着这么惺惺作态,假深情么?

  作这幅戏给谁看?

  他自己不恶心得慌么?

  红玉而已,翠玉而已,玩死了便玩死了,玩死了再换一个就是了。

  执掌司法重器多年,以官僚如今的威望地位,抹去一个翠玉的死,易如反掌。没人敢来拔老虎胡须,查他惹他。

  “不对……”

  房间里来回踱步,躁郁焦灼,忧心忡忡。

  “再换一个大夫,肯定有哪里出问题了,必须查出来,查得清清楚楚。”

  “是!”“是!”

  部下领命退去。

  “大人……”沙哑,细微。

  “你说,狗儿姐。”立刻坐到了榻边。

  抬起冰凉发麻的指尖,轻轻扯官僚的袖子,微微摇晃,低声下气,乞求。

  “我不是故意熬不住昏死过去的,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别往心上放。待会儿四郎过来,您大人有大量,先跟他说清楚好不好。我伺候得好好的,是你自己不要了的,不是我没伺候好,不关我的责任……”

  “……”恼。

  “……都什么时候了,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浆糊?”

  猛然哆嗦了一瞬,噤若寒蝉,缩着脖子,鹌鹑状,再不敢吭声了。

  “老爷。”“老爷。”

  外间的游廊里步履匆匆,由远及近。

  豪商在前,三个儿子在后。

  大公子十一岁,古铜英武,沉稳懂事,怀里抱着襁褓中酣睡的幺弟,温柔悉心照料。

  二公子十岁,幼版的小展昭,粉雕玉琢,婴儿肥未褪。紧紧跟随在长兄身后,兄弟情深,亦步亦趋。

  豪商老爷并贵公子,带着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的随从,乌泱泱一众,纷纷迈入门槛。

  “怎么了熊飞,闹这么大阵仗?忙着教咱们儿子学账呢,管家突然禀报过来,说你换了十多位大夫,全京城的大医馆都找遍了。”

  “她不行了,四哥,她快不行了……”魂不守舍,肝肠寸断。

  胸腔中宛若被掏去个血淋淋的大洞,无形的狂风呼啸着灌过,空空荡荡,寒冷寂静得可怕。

  “什么不行了,你发什么癫,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那会子我亲眼看到了,脸惨白得跟死人似的,手垂下床,一动不动,没生息了……”

  “你想多了熊飞,风寒发烧而已,每年冬天她都会大病上一场,年年不缺。”美婢侍候着,落座在插花优雅的圆桌边,热茶舒畅肠胃,茶雾氤氲,模糊去神情,“这段时间我在要第六胎,今早上刚把她按着办了,你不该同一天过来。病秧子,吃不消。”

  “……”

  阖下茶盏的兰花瓷盖,抬眼,很疑惑。

  “你不是有几房妾室了么,如花美眷,妾室多娇媚。都已经人老珠黄、皮肉松弛了,还来找她作甚。”

  “不对……”呐呐,冰冷死灰的女尸影像犹自深刻地印在脑海里,无论如何都挥之不散,斩钉截铁地笃定,“那绝不止是风寒,民间大夫医术不济,诊不出来,本官入宫求圣上恩典,请位太医出来……”

  “她烧糊涂了,你也烧糊涂了么?!”

  悚然起身,喝令随从拦下。

  “太医下驾,来咱们府里,以什么名义?给区区商人的妻子看病?士农工商,商为最末最贱!还是以你这个青天大老爷的金屋藏娇为名义?”

  “府尹大人,你不要自己的清誉了?不怕被政敌抓住把柄,众口铄金,万劫不复,被皇帝老子降罪发落么?!”

  “皇帝老子早知道了!”咬牙,“展某又不是太监,怎么可能没女人,早八百年禁城里就知道了!”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位高权重多年的京畿司法重臣,大国砥柱,狠戾老辣。

  “以此为把柄,群起而攻之,攻伐我?”

  冷笑沉沉。

  “本官倒要看看,哪个敢动弹。”

  “比之其他大人们私底下的骄奢淫逸,天怒人怨,展某囚禁了个罪吏,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第352章

  东南巨贾不愿意。

  无论如何都不愿意。

  闷声发大财,藏在幕后,隐在阴影里,哪怕富可敌国都可以。但绝不可以暴露到明面上来,木秀于林,后患无穷。

  “女人再爱也是旁人,终究不是自己,你冷静些,大人,莫要关心乱了方寸,失了智。”

  “十一位大夫给出的诊断大同小异,风寒低烧,羸弱而已。怎么可能十一位大夫皆出了错呢?”

  挽袖子,作势检查证明给他看。

  病榻里烧得混混沌沌、迷迷糊糊的贵妇人,看到丈夫的动作,脸唰地吓白了。

  恐惧得浑身发抖,双臂惊惶无力地抬起,挡到脑袋前,徒劳无功地试图自我保护。

  “别打我,不关我的事,我有好好伺候他,我没冷落他……是他自己中途不玩了,不是我没伺候好,别打我……”

  越来越近,连滚带爬地摔下软榻,拖着虚软无力的双腿往角落里爬,避如蛇蝎地逃,长发披散凌乱,嘶哑绝望地哀嚎。

  “展大人,您快跟四郎说啊!……告诉他,是你自己的缘故,不是我没伺候好……”

  “……”

  脚踝被抓住,躲不了以后,哀嚎转作了压抑的哭嚎,抱头蜷缩着,脑袋闷在躯壳里,血泪斑驳,泣不成声。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别打我,别伤害我……我以后一定熬得住,把官老爷伺候得舒舒服服,绝不敢再昏死过去……”

  “我不敢了,我乖,四郎,我长记性了……”

  手掌触及虚汗潮湿的衣物,背脊猛然颤栗了一瞬,虾米状,蜷缩得更紧了,紧紧地抱着头,护着柔软脆弱的腹部。

  “蒙上棉被再打好不好,求求你了,夫君,你最好了,蒙上被子……”呜呜呜地闷哭,“求你了,我也爱你啊,蒙被子,别直接下手啊……”

  “闭嘴!聒噪!”

  大儿子抱着襁褓,二儿子与长兄并肩站在一起,同母异父的俩少年,呆呆地看着父亲扯开母亲抱头自保的双臂,食指中指并拢,仔细地检查颈侧命脉的搏动。

  又捏开两颊,伸进去检查牙齿、口腔内部、舌头,犹如集市里的贩子检查驴马的牙口,以此来鉴定健康状况。

  又翻开紧闭的眼皮检查眼睛。

  “好大人,您过来看看!这是垂危濒死的人么?她只是严冬风邪入体了而已!”半跪在地板上,扭过头去望向高官,按捺着恼火,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强调,“风寒!发烧了!而已!”

  展昭扭头便走。

  门口挎刀值守的陷空岛伴当欲拦又止,对上武官出身,司法重臣的恐怖眼神,宛若置身阴森阎罗,连连后退,不寒而栗。

  “你不能这样做!……”

  “不能把陷空岛架到火上烤!……”

  商不与官斗,钱不与刀争。

  无法可作的巨贾追在背影后面喊,徒劳无功地阻拦,声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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