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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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身子骨弱,总是喝药食补远远不够,承乾,你已经足够优秀,阿耶只是求你日后健健康康的。”
  李承乾一顿。
  不是的,阿耶。
  尽管一直在你的身后追随你的脚步,仰望你,靠近你,深怕未江山会做得不够好。
  但是,这一切并不全是因为他
  还有真真切切想要替你分忧,练习骑段。
  或许未来有朝一日,自己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而地保护你呢?
  尽管他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李世民捉起李承乾略显红肿的手指,缓缓揉捏。
  “你是初学者,事后的放松是必不可少的。”
  看吧,这就是李世民。
  严厉却又心软,正正好就是他曾经幻想中的父亲模样。
  正当他享受来自李世民的亲手服务之际,顾十二拿着一封信走来。
  李世民眼皮子都没抬,完完全全是一副听任李承乾的模样。
  李承乾眨眼,顾十二靠近,手脚利索地拆开信封:“是来自宣州的信,春色纸坊的陈蓉。”
  那就是宣纸?
  李承乾思量片刻,有些舍不得李世民温热的大掌和力度适宜的按摩。
  “十二,你念吧,正好也让阿耶听听。”
  李世民扬起唇角,没有戳破他那明明白白的小心思。
  顾十二展开信纸,心中暗暗吐槽小殿下何时这般娇生惯养了,果真是在陛下面前跟在他人面前是两幅面孔。
  正要念信,其中掺杂的一副格外长的纸张露出,李世民余光瞥到,敏锐地察觉到上头画着的弯弯绕绕有些眼熟。
  他打断:“等等,那是舆图?”
  顾十二懵了懵,将那张纸扒拉出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递到二人眼前。
  入目的其实根本不算舆图,只是一幅从长安出发抵达鄂州的各种要道,村庄城镇山落都标得清清楚楚。
  更有甚者,不知陈蓉是耗费了多少心血,宣州境内和境外的小路也都一一画上了。
  “你吩咐陈蓉做的?”
  李承乾显然没有想到陈蓉离开不过几个月就把他的嘱咐完成得这般漂亮,
  “是,阿耶不是一直知晓我在做那大唐舆图吗?只不过我的舆图重点全在各方要道,我难以出长安,只好就着书册和前朝一些文武官员为参考。”
  “他们大多出身北方,武德年间跟着阿耶打仗也多在北方,故而我那舆图北方各地已是八九不离十,唯有偏南的州县还差一二。”
  “宣州偏南,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这舆图耗费太久,从去岁拖到今岁,李承乾一直没提,他险些便要将这桩事给忘了。
  “南方,你问过李靖了吗?李靖在武德年间的几场大仗多在江淮等地。”
  李承乾示意顾十二将图妥帖保管,顺便再抄录一份给他那个小胖鸟弟弟。
  哦不对,李泰已经瘦了大半了,如今是一只身材正常的小青雀,可以飞了。
  顺便再抄录一份给李泰。
  李泰虽在他面前格外傻白甜,但是对于地形有一种出乎意料的直觉天赋。
  他要看上小半个时辰才能理顺作图的东西,李泰只消一刻钟便能全部记在心中落笔不停。
  所以李泰早早便被他薅过来做自己的专属“小书童”。
  “自然,李靖和李世勣都被阿耶指得了我做上了‘夫子’,我那舆图上江淮有大半都是李靖帮忙画的。”
  “李靖虽不善言辞但于军事一道格外心细,比我自己做的好上不少。”
  李世民揉捏李承乾指骨的动作慢下来,语气难得染上了丝不确定。
  “怎么全在提李靖?李世勣虽为人粗糙,但若你于洛阳等北地有不确定的也可以请教他。”
  李承乾打着哈哈:“啊,阿耶,咱们还是先听听陈蓉的信吧。”
  李世勣是在这些地方打过仗不假,可他语言贫瘠,根本无法将脑海中的画面说出,让他自己动手也是画得歪七扭八比例都不对,根本是不能用的。
  李世民轻咳,真的万分不想承认李世勣做过他一段时间的学生。
  顾十二心领神会,果断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
  忽略掉前面冗长的道平安,顾十二直奔主题。
  陈蓉的来信内容不复杂,只是言说自己于做宣纸一道遇上了难题。
  制作宣纸的原料有青檀皮和沙田稻草。
  青檀皮贵且宣纸对其的要求极高,需得取最嫩的部分。
  沙田稻草尽管挂了个稻草的名,可并非哪种稻草都能来用。
  就算是取了来自沙田所产,不同的沙田土质不同,其产出的稻草韧性和质地不尽相同。
  原料看起来问题多多,可最多是繁琐耗费时间,一样一样慢慢尝试总能做出。
  陈蓉当前碰上的最头疼的问题其实是漂洗一步。
  宣纸的洁白程度远不是寻常纸张可以比拟的,更不用说这制纸的原材料同样新鲜,一切皆无前例可循。
  陈蓉根本拿捏不准其中的度,只靠晾晒远远不够。
  尽管李承乾在最初告知宣纸的粗略做法时就言明自己也不知其详细,但焦头烂额的陈蓉还是无法,只能去信问问李承乾的看法,也是多一条可能的出路。
  几乎是能从透过信纸看到紧紧皱眉的小娘子,可就在李承乾都要被染上三分焦虑之际,顾十二语锋一转,信纸最后被陈蓉写得格外用力的几行字从他嘴中吐出。
  “有笑我痴者,谓我之年少,欲以短短之功破千载之难,岂非蚍蜉撼树乎?”
  “然我思之,蔡伦阉宦,尚能化敝布为缣帛。”
  “今我辈虽愚,犹不失移山之志。”
  “我性执拗,既入此道,倘若不成,宁学精卫填海,远胜临渊羡鱼之徒。”
  陈蓉从小跟着阿娘做生意不怎么读书,但自从春色纸坊的名头打出去后她很快就自发自地请了先生,如饥似渴地学习。
  李承乾轻笑,现在看来,她的进步真的很大。
  “好志气!”
  李世民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他从来欣赏的都是有本事有心气的人。
  不论男女,不论老幼。
  “阿耶,你说我该怎么回复她?我其实也不知详细,但安慰?她好像不需要。”
  李承乾喃喃自语。
  “欲穷事物之理,第一步要做的便是格物。”
  “这分明就是你最先提出的新解,怎么遇到难事你总是不能第一时间想起它呢?”
  李承乾一愣。
  他提出的所谓格物本质上是他日后重新解释儒学的铺垫,是为他能不断发明奇奇怪怪的东西而不被联想到鬼神之说的前提,有些联想推论实则是先画靶后射箭。
  他怎么也想不到李世民这个古人自从接受了这一理论后,反倒比他更喜欢将之用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格物……
  李承乾默默咀嚼这两个字,其实无非就是现代一些最基础的理论方法。
  可做宣纸有什么好格物的?
  难不成还能是类推类比?都是做纸……
  “既然都是制纸,总会有相通的地方。”
  “你们那个竹纸不是用上了石灰吗?这个不行吗?”
  “而且既然都是漂洗,缘何那新纸就这般娇贵,不能用其他寻常的漂洗衣物的手段?”
  李世民沉吟。
  他对于这些一窍不通,但并不妨碍由格物产生联想提出自己的建议。
  李承乾一拍脑门,是他和陈蓉都陷入了误区。
  他们二人皆是明白宣纸的宝贵,一门心思想的都是怎么用柔和的手段制作,却是狭隘了。
  李承乾眼眸发亮:“还是阿耶想得分明,确实,格物,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回信给陈蓉了!”
  ***
  多日后,宣州。
  李承乾的信来得并不算晚,至少此时的陈蓉还在做着各种尝试,她的桌前摆满了张张写满了各种现象数据的纸张。
  “娘子,东宫来信,现如今正在驿站,已经有人去取了。”
  那五个李承乾抽调出来的侍卫把人送来了自然是要将人安安稳稳送回去的,故而这段时间他们除却保护还兼职了跑腿的活。
  陈蓉长呼一口气,揉揉酸涩的脖颈起身。
  “我也去一趟驿站吧,总是闷在屋内也没什么想法,出去走走说不准就想出了新的方法呢?”
  陈蓉直到走到街上才发觉今夏的天格外热,她微微垂首,却不自觉于余光处瞥到了两个在吵架的书生。
  其中一个摆摆手好似很不耐烦的样子:“你别与我扯什么格物新解,还不都是孔颖达和太子压着让你们有人撑腰!”
  “这样荒谬的学说哪里就是孔圣人的想法了?”
  “这分明就是将心思都放在杂学上的借口!可笑你们自诩通读圣贤书,居然还能心安理得见太子胡乱涂抹圣人之言!”
  他对面的人乐呵呵的仿佛一点都没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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